我有一个迷你花园,在五楼不足四平米的阳台上。花园里栽种的全是多肉,三百余盆,一百多个品种。
曾经我对多肉是无感的。绿植叶子宽大,身材修长;鲜花色彩绚丽,芬芳可人;矮小敦实的多肉实在太不起眼。最初喜欢多肉的,是我的母亲。
最初的老房子在二楼,楼层本来就低,偏偏前面一栋楼房又挡住了相当一部分阳光,这让喜爱养多肉的母亲很受煎熬,只能很克制地养了少许几盆。为了养好仅有的几盆多肉,母亲费尽了心思。老房的一楼邻居给自己的小院搭了个屋顶,屋顶正在我们二楼阳台的下方。母亲就在晾衣杆上挂了一根粗粗的铁钩,将一盆冬美人挂在屋顶上方,这盆冬美人长得可欢了。
这盆冬美人后来出了状况,被虫子啃食得不成样子,它已长成老桩的形态,粗粗的枝干扭曲地支棱着,每根秆子上擎着一朵肥厚叶片组成的“莲花”,碧青中泛着淡紫,表面呈蜡质,被虫子啃食出一个个洞。母亲将它们剪掉,将比较完好的“莲花”部分砍下来,重新种到土里。不久,它们就成活了。更让我惊叹的是,一楼小院屋顶的瓦隙里竟然长出了一排排冬美人的小苗。母亲说,多肉叶片掉下去就会生根发芽,长出新的多肉。
除了冬美人,母亲还养了仙人柱、金枝玉叶等其它几盆多肉。大约是光照条件不好的缘故,长得总不太旺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母亲悉心照料她的花儿,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地重复下去。母亲那时最大的心愿是换一个大点的、光照充足的房子,我们都在为实现这个愿望努力着。
2016年底,外婆离世,万万没想到,没过多久,才六十三岁的母亲毫无征兆地跟随外婆而去,没来得及给我留下一句话。那段日子,我和父亲不知是怎么过来的,比我们更悲痛的,还有九十多岁的外公。
母亲离开以后,孤零零挂在外面的冬美人渐渐被我遗忘了。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柱,母亲在的时候从未开过花;母亲离开后没过几天,它突然打了三个花骨朵,在一个早晨开出三朵白到刺目的花来。清晨绽放,未到午时即谢。这世间,昙花一现的又何止是昙花。又过了半年,外公也离开了我们。
母亲离开后的一年内,剩下的花儿悉数凋零,仅留下外面的冬美人独立霜雪,四季轮回。
一年半之后,母亲的愿望实现了,我和父亲搬到了大一点的、阳台上光照充足的房子。搬家那天我哭得泣不成声。
新家阳台虽然阳光充足,但因为是五楼,不适宜再把植物挂出去露养。我怕那盆仅剩的冬美人凋枯,就一直放在闲置的老屋,任其独立苍茫。我偶尔从老房阳台下路过,总要看上一会儿,会有一种错觉:阳台上的门会打开,母亲又来浇花了。又过了一年,我准备把老房收拾一下租出去,想着怎么安置冬美人的时候,却发现它不见了。我疑心是不是某个爱花人将它窃走了,父亲说也可能是挂着它的铁钩锈了断了,顺着一楼的屋顶滚落下去被人拾去了。母亲遗留在世上的,能陪我一起度过晨昏的,已无遗存。
我决定自己养多肉,从最初的几盆慢慢养到了现在的三百多盆。为了放下这三百多盆多肉,阳台上的空间被我充分利用起来。开始是一个多层花架,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第七个,以及每个房间的窗台。为了让它们茁壮生长,我在光照最充足的地方安置景天科;其次是番杏科、长生草、多肉玫瑰和仙人球、仙人掌之类,安置在光照略弱一些的地方;光照最少的地方也不能空着,全部摆上了各种玉露和十二卷。
我最喜爱景天科,绝大部分景天科的多肉都是莲花状,模样周正,叶片肥厚、层层叠叠,色彩繁多:碧玉青、果冻橙、糖沁红、胭脂粉、丁香紫、月光白、宝石蓝……我常常对着它们看上好半天。
最萌的是番杏科:生石花、灯泡、风铃玉、毛汉尼、鸽子蛋……其中价格最亲民的是生石花,它们看上去就像个分成两半的小石头一样,上面有凹凸不平的花纹,颜色种类极其丰富:日轮玉、李夫人、荒玉、紫勋、绿福来……我最稀罕绿色的品种,它们是一颗颗绿宝石般的存在。每年秋冬之际,它们可以从两半的缝隙里挤出小小的花苞,在白天光照最强的时候展开如同单瓣雏菊一般的花朵,日落时花瓣收拢。
我侍弄它们的时候,常常会想到母亲,母亲的样子,母亲的音容。我的多肉花园,母亲的多肉花园。
天边永远有云卷云舒,庭前一直在花开花落,阳台上的光影随着四季变幻不停,或近或远地不时驻足在我的小花园里。我种着母亲最喜爱的花,看流年匆匆淌过,幻想着她和外婆外公在天上看着我们的多肉花园,看到我们过得都挺好。( 任艳)
原标题:多肉花园
来源:新安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