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沿着引江济淮航道北上的船舱里,透窗而望,我看到前方有一座林木苍翠的矮山,漂在辽阔的水面上,在眩目的阳光中缥缈成海市蜃楼。
山叫松山,守望在菜子湖边。山上有树,巍然屹立,有名字无名字的,林林总总,黑压压一片。千万棵树木,如千军万马,站在湖边,站成一道精神的意象,抵御岁月的消磨和风霜的剥蚀。
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,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。那么一棵树呢,是不是一位有思想的人?
我想到不久前在这片地域看到的那两棵树,一棵在塘埂上,一棵在老屋前。
田野里有一口池塘,面积并不大。
那是阳春三月,黄灿灿的油菜花开得正艳。转过一座农庄,就看见被油菜花簇拥的池塘边蓬着一树浅白,就像旷野里腾起一团白色的蘑菇云。南风吹拂,那团蘑菇云微微颤动,如啦啦队员举臂摇花欢迎我们的到来。
我不知道那棵树叫什么名字。树干笔直如戟,敲敲戟干,似有铜质清音。胸围比瓦钵还粗,树冠高约十几米,枝桠未剪,披头散发,蓬蓬勃勃地舒展。每一根枝条上,缀着一簇簇浅白色花骨朵儿,五片花瓣围着浅棕色花蕊,花蒂处衬着茸茸的嫩叶,如梨花,却不如梨花白得纯粹。扶着一根低垂的花枝,打开软件查询,显示是西洋梨。
一位老伯扛着锄头,从塘埂上走过,见我们或蹲或趴地仰拍,一脸愕然。朋友笑着说,我们来看花。老伯“哦”了一声,眼睛根本不朝树上瞟。那副淡然的表情,让我想起作家张晓风《不知有花》中的老妇,面对一树繁花,早已云淡风轻。
我看到的另一棵树,是枫树。
第一眼看到的,是匍匐于地面的树根,长而粗,如巨蟒,裸露着褐色带有斑纹的外皮,与地面接触部分呈灰白色,似蟒腹。瓦钵粗细的树根,四散蜿蜒,根梢处突然钻入地下,犹如巨型龙爪,牢牢抓住大地,深深扎入湖边的这片土壤。
站在树下,是看不见树的。最直观的感受,是天色暗了许多,阳光少了许多。仰起头,看到的是舒展开来的枝枝桠桠,有了遮天蔽日的气势。再往上看,看不到树冠,找不到树的最高点,你无法判断它的身高。将目光往下降,看到树干呈土灰色皲裂,一如树边十几间低矮农房的斑驳外墙,爬满沧桑。
这是一座仅三户人家的小村落,只有一位七十九岁的老奶奶独居。老奶奶在门前的菜园里弯腰锄草,见朋友带我过来,显得很高兴,似有一肚子话要说。老奶奶指着门前圈起的篱笆墙里的一群小鸡说,那是养给远嫁到北方的女儿一家三口过年回来吃的。老奶奶还说,她住惯了接地气的土屋,没有搬到镇上,就留在这里种菜养鸡,看护大枫树。要是附近的树桩生了白蚁,她就用棍子和锄头一点点地掏出蚁窝;要是有人打枫树根的主意,她就制止。老枫树被汛期涨上来的湖水淹过许多次,照样青翠碧绿地活着,大树有灵呢。
老人身体健朗,心态乐观,在湖边这座小村落里生活了多年,捕过鱼,种过庄稼,哪怕村落空了,也一直住在这里,活成了乡土大地上的一棵树。老人与树,就这样互为观照,坚守乡土,磨砺风云。
大树有灵,万物有灵。我见到的这两棵树,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想必都是灵性相通的。
离开湖区时,一回头,忽然看到数百米外的小岛上有一棵树,外形如一只灵性的松鼠,向我们作揖送行。“松鼠”在我的目光中越来越远,直至消失在浩渺的烟波中,融入嬉湖夕照的背景里,那么温暖,又那么苍茫……(桐城疏泽民)
原标题:站在湖边的树
来源:新安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