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一棵老杨梅树,前年夏季,忽然枯了三分之一。到了去年暮春,就只有零星的几簇绿叶在枝头挣扎了。曾经想要挽留它,又是施肥,又是浇水,但都无济于事,便只能顺其自然了。
这棵杨梅树在院子的东边,紧挨着餐厅,曾经枝繁叶茂。每年五月,枝枝丫丫都挂着艳红色甜津津的杨梅果,伸手可摘,触目皆喜,是家里的明星树。
如今,虽已是满目枯枝,但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树,干分三叉,枝又分枝,而老干已然是青灰色石雕。主干的造型古拙,枝丫的鹿角生动,不仅很入画,还藏着许多关于杨梅的甜蜜回忆,于是我决定将这棵老树原样保留着。
今年初夏,突发奇想,买回两株凌霄,种在老杨梅树的根旁,让凌霄沿着杨梅树的枝干攀援。我设想:当凌霄将树冠重新染绿后,那一簇簇橙红色的花,将幸福地在枝头摇曳,在窗前歌唱,在月下细语,那会是夏秋时节最美的一组诗。
果然,凌霄如我所愿,节节生根,沿着杨梅树的枯干快乐地攀援。一米、两米、三米,很快就攀到了树梢。凌霄的叶呈羽状对生,色泽翠嫩,阳光下透着蓬勃的朝气。每攀上一段主干,当须根固定于枝条后,她的梢头便会悠悠地漾出花苞,一五一十地开出明艳的橙红色喇叭形凌霄花,仿佛在向我汇报战绩。
每日晨起,我都会立在落地窗前,细数花开。一簇簇的花,有时八朵十朵地并列,有时三三两两呼应,晨风里,烈日下,月色中,这一树明媚的花开,已然覆盖了之前关于杨梅树枯槁的所有信息。
今年只是一个开始。以凌霄的长势,明年夏秋,她将开成一树花瀑。我注目她,写她,画她,其实已经深爱她,渐至被她向上的力量感染,也被她永远明亮无忧的笑容滋润。
坦率地说,此前我对凌霄存着一些偏见。曾经偶然读到有关凌霄花可致孕妇流产的记述,心存惶恐。后来细查资料才知道,凌霄花是一味中药,可活血化瘀,镇痛消肿。对湿癣、风疹、皮肤瘙痒也有一定的治疗效果,是治跌打肿痛、关节扭伤的常用药物。
有人说,凌霄的花瓣洗净了,和鱼头一起煲汤,味道鲜美;也有人说,凌霄花熬汤,倒渣留汁,以汁水熬粥,别有一种清香。我未亲自尝试,不好多评论,但煲汤熬粥的做法,让我想到了南方的木棉花,并由此联想到舒婷写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《致橡树》。当年我们正青春,读着《致橡树》,热血沸腾,意气风发。每个女生都自比木棉,每个男生都自喻橡树。我们鄙视凌霄,鄙视缠绵,鄙视一切借势与依附。
半个世纪过去了,那橡树已枯死,而木棉早已被移栽到风景地带。每年春回,木棉成片地开,红成彤云,艳若晚霞。她们心里曾经伟岸的橡树,有些已被打磨成地板,有些正在炉火里叹息,更有些原地干枯,在冷风里瑟瑟地抖着双肩。曾经关于爱的记忆,早已在晚风里消散。
一株凌霄,悄然、轻盈、自在地在枯枝上攀援。她欢快地唱着歌,鸟儿、蜂蝶被她的歌声吸引来,它们在枝叶下跳舞,在花丛里喝下午茶,聊着各自从远方听来的奇妙故事。它们甚至齐声诵读:根,紧握在地下;叶,相触在云里。每一阵风过,我们都相互致意……仿佛永远分离,却又终身相依。
满地凌霄花不扫,我来六月听鸣蝉。活着,不纠结,不苛求,让生命灿然,让美在风里荡漾,这才是万物永恒的法则。(韦斯琴)
原标题:凌霄
来源:新安晚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