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推窗,大地晶莹,雪终于下下来了。实际上,我半夜就听到了雪的声音,尽管声音轻柔,但密仄,还是将夜色磨擦出了不小响动。晚上和一朋友聊天,聊得很久,我总是把话题向雪上引。我喜欢雪,朋友也喜欢,拉拉杂杂的雪就在我们话语中下不停。朋友在乡村工作,说乡村希望有一场雪,瑞雪兆丰年乃千年不变的古训,雪罩大地,一切的绿在雪的滋润下会更青翠。
朋友有诗人的情怀,事实上面雪、话雪,每个人心中都会洋溢着诗意。雪令人亲切,雪是另种形态的水,近水,人诗性。雪是可想像、可在心中飘逸、长翅膀的水。弱水三千开花,开的是雪花。雪花坚强,寒冷中抖擞精气神。
一场雪过,春天就不远了。雪花是和大自然的花相通的,五彩缤纷的花一开,天空就会明朗,就会暖和,就会不自主地唱歌。雪花是所有花朵的先导,雪花是水做的,大自然的花朵能不是?水润万物,水生万物,水无声,却让世界喧嚣,这估计是水的本意,喧嚣才会有世界的大气和澎湃。
我送朋友出门,细雨兼霜风,天空格外的黑暗,可我听到了雪在路上的走动。
我的姑奶二十来岁进入黑暗的世界,双眼无路,靠着一杆竹子行走。姑奶很是乐观,挂在嘴角的话是:我眼笨,但耳尖,能听到眼看到的全部。一年大雪,家人要我去看看姑奶。姑奶家的大门敞开着,姑奶端坐在屋檐下,将黑洞洞的眼窝投入雪野。我问姑奶可看到什么了,姑奶愣了下,说:我听到一朵雪花在飘,听到一只兔子在雪地里找绿,听到一只鹰抖动翅膀在飞翔,听到雪的骨头嘎吱响……姑奶说了很多很多,引得我拿眼睛在雪地、雪空中四方寻找。
雪花飘飘,天空的雪和地上的雪连通在了一起,我的眼睛不够了,我看到雪野茫茫,看到小花狗在雪地上乱窜……但没看到抖翅的鹰和寻青的兔,我的眼睛显然达不到姑奶耳朵的“尖锐”。眼观四路,耳听八方,姑奶的历练比目光看得更精准。
我所知道的姑奶是在她年轻的时候,在一个大雪天离开故乡,经雪天的水路去芜湖的,做了纺织厂的挡车工,本来人生光明,可惜的是生眼疾,又耽于治疗,去时明眸生辉,回来时已双眼无路。剩下的时光,姑奶只能用耳朵去感知世界,感知世界上那最真切的部分。
姑奶对我说,她在听雪,听纷繁中的安静。姑奶是一个善于叙述的人,对我的影响也很大。雪天里,姑奶总是提着个“火囚”子(火笼),和我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但说的最多的是我爷爷、我姑奶哥哥的事。我爷爷的许多传奇都是我姑奶告诉我的,比如爷爷力大无比,能举动石磙;比如爷爷抗租,和当地的保长斗智斗勇;比如爷爷在上海当兵,和日本鬼子打斗;比如爷爷当了省劳模,一地界喊他张劳模……姑奶边听雪边说,绘声绘色。
雪可观,雪更可听,对于姑奶犹是这般。陪姑奶听雪,我大约五六岁的样子,一转眼好几十年过去了,到了我去体会听雪的意和境了。
我在阳台上种了两棵梅,一红一绿,红男绿女,似乎也是一种象征。红梅和绿梅在逼仄的空间里生长,枝叶算不上繁茂,但到了冬天却是花蕾累积,布满了枝头。红梅、绿梅似乎就在等雪,她们的花是为雪准备的,而我植梅不也是为雪吗?踏雪访梅,无雪可踏梅有啥访头?
雪成就梅花,梅花为雪增景。面对两棵梅,我往孬里想,梅花无眼,雪花她是绝看不到的,莫非和我姑奶一样,落个“耳尖”听雪?不过,梅知雪的真谛,在雪寒中将清香研制得入骨脱俗。
阳台上的红梅开了,绿梅也开了数朵,清清的香向雪花传去,雪花有了香气。
腊月二十三,称之为小年,我去看望父母亲,一路上平平淡淡,一点年的氛围也没有,不免有些悲戚,年味呢?我把看到的和年迈的父母说,父亲说:不急。母亲说:才年头呢。而父母却异口同声说:下雪,年味就来了,听到雪声了。父母耳朵都“背”了,背了的耳朵也能听雪。
独坐书桌前,我倾听窗外的雪声,雪声真的可听可诉求。此刻当闭目,摈弃所有杂念,邀雪花逸飞的动作入脑,如若有“春雪满空来,触处似花开。不知园里树,若个是真梅?”的诗句闯入,也可一并收了。一并收了的还应有焦虑和烦躁。(安徽合肥 张建春)
原标题:听雪
来源:市场星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