芒种这个节气的气氛,我是在《红楼梦》里感受到的。书里说:“上古风俗,凡交芒种节的这日,都要设摆各色礼物,祭饯花神,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,众花皆谢,花神退位,须要践行。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,所以大观园中之人便早起来了。”
我也早起来了,不是祭饯花神,而是看我楼上的花。从大环境而言,许多花神都已退位了,可每个节气都有它的花神,有些花神只留恋人间。
我现在的楼上就有栀子花、金银花、探春花、绣球花、蔷薇花、月季花、玫瑰花、玉簪花、石斛花、红花酢浆草、费菜花、丝瓜花、苦瓜花、葫芦花,我数了一下,有十几种花,谢花神青睐,让我的小花园,时时有花影摇曳。
以往芒种这个节气正值农忙,“才了蚕桑又插田”,写的就是芒种的忙。现在的芒种,乡下已不是太忙了,麦子收完,秧也差不多插完,是机器把活揽去了。若是种豆,田地可以再歇息歇息,让阳光晒个透,把土养得松松的,芒种差不多就剩种豆这件事了。
温度在这个节气向着高温挺进,正午也能冲刺到三十七八度,可是早晚还是凉快的。人们习惯将农事放在两头,留出中间大段的空白好在家歇凉。早起成了这个季节人们的习惯,差不多跟鸟儿比早呢。有的扛着锄头到田里去了,有的到园地里侍弄瓜果,有的开着小三轮去赶集,都想趁凉把该做的事做了。芒种拥有一年里最长的白天,其实就是拥有最长的早上和傍晚。一个早上等于半天,一个傍晚也等于半天,忙事的人觉得这节气最出活,觉得这每一天都货真价实,都满满当当。时间是银子,都白花花的,响亮亮的。不早起,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了;不晚做,明晃晃的金子也没有了。说到底,人拥有最大的财富是时间。
如果说春分是奖励视觉的,谷雨是奖励嗅觉的,那么芒种就是奖励味觉的。瓜果走到这个节气,都瓜熟蒂落了,香瓜、酥瓜、西瓜,个挑个地甜。一辆辆小四轮走街串巷,连吆喝的声音都是甜的。树头上油桃、杨梅也宣告成熟,人们忙种,也忙吃,节气从不亏待人,只是吃得只咧嘴,酸甜的“酸”要让你加强对它的记忆。
菜园子也开始出售瓜茄葫芦了,现在的蔬菜都性子早,在田垄里稳住根,就谋划开花结果的事了。温度和地气都很给力,每天园子里都在向着更新更高的目标奋进。今儿才刚刚打纽,明儿就来了一个大变身,田家的日子开始以瓜茄来量身了。今儿摘了茄子,明儿摘了豆角,后天要割韭菜了,园子里每天都要摘一茬,日子被瓜菜串在一起,也被瓜菜填满了。人们每天吃的、聊的,是这些瓜菜:你家的豆角能吃了吧,嫩南瓜能炕南瓜饼了。淡了几个月的菜园子,为自己赢来一年中首次的骄傲。
若是能有一二场雨,就是日子里的清欢了,苗的生长和人的舒适感都得到了奖励。芒种是入夏的缓冲地带,是人和万物不想放走的节气,于是都趁着这个时节,抓紧生产,抓紧生长,活力在这个节气被释放到了最高。
今年芒种的最后一周都被阴雨罩着,这很适合“忙种”。秧苗要水,生长都要水。阴雨天也会显得更凉爽,生长也更有兴致,我楼上的丝瓜,一高兴就伸到墙外了,就蹿上屋瓦了,不像烈日下一副苦瓜表情,软软的,连生长的劲都没有。现在雨水把万物的精神蓄得饱满,让它们把根扎得再深一些,到时好有底气对抗炎夏。
草也是雨水的宠儿,它们能在一夜里蹿得很高,冷不防苗就成了弱势。一个夏季,农人的任务是除草,在拔草助苗。这是二对一的对抗赛,最终稻子、豆子以饱满的籽粒,宣告获胜。
其实我很佩服草,现在大地上许多物种都变了,稻子不是原来的稻子,油菜也不是原来的油菜了,但是猪殃殃、猫眼草、马齿苋、巴根草、田旋花、刺蓟……这些野草,它们还是原来的它们,还是《诗经》里的它们。每每看到它们,我都很感动,像遇见时光里的亲人。
致敬野草,它们以强劲的生命力,为我们保留着历史的乡愁、古典的乡愁,让我们到田地里还能找到从前的影子。我知道有一种记忆是亘古不灭的,我的四楼顶上的花盆和菜地里,时常有这些草前来落户,几乎乡下所有的草都来过,拔掉了,过段时间又来了。有时,我索性保留少许,让我的楼上更像乡野,更有记忆的深度。
野草,它们的基因已跟泥土捆绑成永恒,只要有泥土,就会有野草。哪怕你将泥土翻了千遍百遍,放置一段时间又会生出野草,因为泥土会呼唤,风听到了,鸟听到了,就将草籽送过来了。
芒种这个节气,我小园里的草冒得很勤,我也发现凡草根壮,我拔它们时带着歉疚,也时常会手下留情。我的小园,不只为种花种菜,也为了有这么个地盘,让草们还乡,让自己还乡。(仇媛媛)
来源:安庆晚报